【西非漫谈】作者：电子科技大学西非研究中心团队；执笔人：李安山（电子科技大学协议教授，北京大学荣休教授）；整理：罗爱玲、孟雅琪（电子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研究生）供稿：电子科技大学西非研究中心团队。

中非关系的快速发展不仅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也激发了国人对了解非洲文化和历史的渴望，虽然我们都知道非洲是人类起源地，但我们对非洲知识仍然是如此贫乏。在部分中国人的的印象中，非洲似乎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地区，缺乏文明的积淀。

然而，我们不知道：非洲是保存着人类岩画最大存量的大陆，共有超过1，000万幅岩画分散在广袤的大陆。它也是岩画历史最早的大陆之一，在纳米比亚发现的一些有关动物题材的岩画已有27，000年的历史。

我们不知道：当今被列为世界上最贫穷国家的苏丹的国王曾统治过古埃及。努比亚黑人国王卡希塔（Kashta）自称“埃及法老”，公元前750-666年苏丹人征服埃及；“胜利之碑”也被称为“佩耶之碑”记载：公元前728-716年佩耶成为法老，与其弟开创埃及第25王朝，也被称“埃塞俄比亚王朝” 。

我们不知道：世界上最早奉基督教为国教的不是欧洲国家，而是埃塞俄比亚（350-360年，还有亚美尼亚）；第一部系统论述基督教神学的《基督教原理》的作者奥利金出生在非洲；德尔图良、奥古斯丁等基督教巨匠都是非洲人；现今流行于各个基督教国家的修道院制度也起源于埃塞俄比亚。

我们不知道：以诺克文化为代表的非洲古代赤陶雕像曾在欧美引起骚动。曾被英国殖民主义者从贝宁城掠夺的2500件以用固蜡法制作的青铜制品和精致的象牙雕刻为代表的非洲艺术品至今还存放在大英博物馆里。

我们不知道：这些雕刻曾引发了20世纪早期欧洲艺术的复兴。非洲雕刻的独特风格给了毕加索 (P. Picasso)极大震撼和启发，马蒂斯 (H. Matiss)明显吸取了丰富的非洲艺术营养而创立了野兽派，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在受到诺克雕刻的强烈影响后创造了抽象雕刻，亨利·穆尔 （Henry Moore）的作品渗透了非洲石雕古朴、形象和夸张的风格。

我们不知道：古代加纳、马里和桑海帝国曾在西部非洲和萨赫勒地区辉煌了数个世纪。桑海帝国的伟大君主阿斯基亚·穆哈默德（1493-1529年在位）治下的领土北至撒哈拉沙漠、西至马里前属地，东至阿加德兹；他改组了帝国会议，确立了官阶和礼仪制度，鼓励贸易，引进精确的量具，建立了伊斯兰教的权威，保证了阿斯基亚权力基础上政治与宗教的联盟。

我们不知道：大津巴布韦约1300年起成为姆塔帕国家的首都，称为“撒哈拉以南非洲最大的史前建筑”的遗址，一个占地约40公顷的复合体，包括防御工事、王宫、椎形塔和排水系统，其中最古老的部分建于8世纪以前，1970年代被野蛮发掘，一位历史学家坦言：“恐怕整个非洲的殖民化经历中最有破坏性的一面是极力否认非洲人民自己的文化遗产。将大津巴布韦毫无根据地归于外来影响则是最典型的例子。”

我们不知道：在刚果河流域曾兴起过刚果文明，荷兰使团曾于1642年访问刚果王国并跪拜刚果国王。刚果王国的人民掌握了炼铁和纺织技术。早在1483年前后，刚果王国已统辖着6个省份，约200万人口；荷兰使团曾于1642年访问刚果并跪拜刚果国王。

我们不知道：非洲的早期三所大学名冠世界，即卡拉韦因经学院（859）、爱资哈尔大学（975）和廷巴克图的桑科雷大学（1327）。

我们不知道：非洲在14世纪为世界奉献了伊本·赫尔敦这样伟大的社会科学家。他著述甚丰，内容涵盖史学方法论、社会发展动力论、文明形态史观、城市理论、经济理论、学科分类理论等，从方法论的角度为人文社会科学做出了极大贡献：最早从人口统计学的角度研究历史，率先提出了文明衰落与人口锐减的关系，先于马克思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命题：不同民族在习惯和制度上的差异取决于提供其生存资料的方式。

我们不知道：非洲旅行家伊本.白图泰访问的国家远比欧洲旅行家马可波罗要多。他曾到访中国，并留下关于中国交通、外贸、官制、纸币等珍贵的记载。

我们不知道：信奉伊斯兰教的17个国家主要在西非，其中9个国家穆斯林不占人口多数，但穆斯林占主流地位，并加入伊斯兰合作组织。

当然，还有我们没有提及的北非阿拉伯文明、西非豪萨文明以及非洲的音乐、舞蹈和绘画艺术极大地丰富了人类文明。非洲文明的光辉在奴隶贸易和殖民统治时期被暂时遮蔽，但却以其他形式在欧洲和美洲大陆蔓延扩展。

看来，我们实在有必要对国民进行一次有关非洲文明知识的普及。

今天我们首先来谈谈萨赫勒地区。

（萨赫勒地区图片，图片来源：摄图·新视界）

萨赫勒(Sahil)在阿拉伯语中意为“边缘”。萨赫勒的地位非常重要，它位于撒哈拉沙漠和中部草原之间，长3，800公里，大抵包含了撒哈拉沙漠南部地区以及撒哈拉南缘的草原和半沙漠地带，包括塞内加尔、毛里塔尼亚、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尼日利亚、乍得、苏丹，南苏丹和厄立特里亚等10个国家。

从历史看，萨赫勒地区承载着重要的商业贸易，同时也是整个大陆民族迁徙、宗教传播、文化交流的关键通道。这里产生过加纳、马里和桑海等帝国。加纳帝国出现于公元500年，延续至12世纪后期。被认为是第一个制造星盘的阿拉伯人易卜拉欣·法扎里（Ibrāhīm Fazāri）（？-777）在首次提到加纳时即冠以“黄金之国”的美誉。一个世纪后，哈姆哈尼（Al Hamdhani）颇为夸大地将加纳描绘成可以种植黄金的国家，“那里的黄金长得就像萝卜种在沙地上一样，在日落时拔起来”。《法达希史》（Ta’rikh al-Fattash）称加纳为“黄金之王”。伊本·豪卡勒（Ibn Hawqal）于公元951年访问过摩洛哥的城市锡吉勒马萨（Sijilmasa）和加纳，将加纳国王称为“这个地球上最富有的国王”，因为他占有各种财富，包括大量自己国家生产的黄金以及从古代先人那里继承的黄金。在加纳帝国的全盛时期，其领土从大西洋沿岸一直延伸到廷巴克图以西的湖泊和撒哈拉以南的产金区。根据另一位阿拉伯学者巴克里的记载，加纳帝国可随时征集20万兵力的强大军队并有4万名以上的弓箭手。到1076年，穆拉比特王国攻陷加纳的首都昆比，逼迫当地人民改信伊斯兰教。此后加纳帝国开始衰微，于1240年被马里帝国吞并。根据十世纪的阿拉伯地理学家伊本·豪卡勒的记载，他在奥达戈斯特曾看到过一张面值为四万二千第纳尔的支票，而奥达戈斯特是位于今天最不发达国家毛里塔尼亚。1895-1896年在尼日尔河流域考察的法国海军的殖民考察队队长乌尔斯特在参观桑海帝国首府加奥遗址后颇有感慨：“在当时，桑海帝国不仅是非洲最强大的国家，而且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加奥则是位于今天的最不发达国家的尼日尔。

萨赫勒地区在被殖民时期多为法国殖民地，这一地区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意义，从移民现象到恐怖活动，各种重要的矿产如乍得和尼日尔的铀矿等。作为阿拉伯北非与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地区的过渡地带，这里汇聚了多元文明和各种势力。社会发展不平衡和政治经济困境使一些人走上反政府和与社会对立的道路；国际秩序不平等和大国干预使恐怖活动蔓延，如西方干涉利比亚给萨赫勒地区留下的乱局；宗教极端势力的渗透；相邻国家的矛盾、交错的边境地区和跨境民族使矛盾激化以及国内民族矛盾，导致各种武装组织的出现甚至招募儿童兵的现象；利比亚剧变后，原来卡扎菲军队里的一些黑人士兵开始流散到包括马里、尼日尔、乍得等国，形成所谓的“萨赫勒之链”。因高频率的政变事件，萨赫勒地区也被国际媒体称为“政变地带”（Coup Belt）。作为稳定努力和干预政治的一部分，欧洲着重训练萨赫勒地区各国的军队，法国和美国等以军事基地或援助方式介入。

现实是历史的延续。前殖民宗主国法国竭尽全力从各方面保留其在萨赫勒地区的军事和文化存在。由法国居于幕后策划的萨赫勒五国集团即是一例。萨赫勒五国集团包括马里、毛里塔尼亚、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和乍得，于2014年在毛里塔尼亚的努瓦克肖特成立。在法国政府鼓励和支持下，这一地区组织汇集了五个国家的力量，就萨赫勒地带日益恶化的安全局势进行合作，并增加这些国家之间的贸易。尽管各方都在谈论促进贸易，但这种公开表示的战略目标却难以掩盖法国的真实意图——进一步巩固对这些前殖民地的军事控制权，建立一个可控制的边界以阻制西非和西亚的移民到达利比亚海岸并移民法国或欧洲。用形象的话说，法国试图将欧洲南部边界从地中海以北南移至萨赫勒地带。法国与美国军方合作，利用萨赫勒五国集团的军事力量对整个萨赫勒地区进行了干预。萨赫勒地区国家欠西方国家巨额债务，其根源之一并非发展需求或增加人道主义救济，而是法国要求它们增加的军事支出。

2017年初，在法国的压力下，萨赫勒五国成立了萨赫勒五国联合部队，这是一个军事联盟，旨在应对阿尔及利亚十多年内战引发的安全问题和2011年北约发动的利比亚战争遗留下来的威胁。五国集团将17%至30%的预算用于军事。“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数据显示，萨赫勒五国中有三个国家在过去十年中大幅增加了军费开支：布基纳法索增加了238%，马里增加了339%，尼日尔增加了288%”。法国经办的武器贸易“使这些国家窒息”。非洲国家的反应十分直接。随着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政变上台的军政府下令驱逐法国军队。马里军政府于2022年4月22日致函乍得过渡军事委员会主席、即将离任的萨赫勒五国集团主席，告知马里退出萨赫勒五国集团的决定。马里军方的声明将法国描述为“一个拼命孤立马里的地区外国家”，并指责法国试图将萨赫勒五国“工具化”以实现法国的目标。自从法国军队重返萨赫勒地区以来，法国在该地区的议程和行为似乎更多地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愿望，而非萨赫勒地区的需求。法国和美国干预该地区的主要理由是希望与该地区非洲国家的军队合作，一起打击恐怖主义。

马里前总统阿马杜·图马尼·图雷在2020年去世前曾表示：“我们生活在地球上最贫穷的地方之一。”萨赫勒地区约80%的人口每天的生活费低于1.90美元。然而，谁又曾想到，英国《独立报》（The Independent）在2012年10月16日刊登的消息承认：其统治地区远远大于今天马里的版图的古代马里王国的曼萨•穆萨国王（1280-1337）是世界历史上最富有的人，远比卡内基、亨利·福特、比尔·盖茨和巴菲特等美国富翁都要富。曼萨·穆萨访问开罗时曾因大量施舍使金价下跌12%。1375年，他出现在为查理五世绘制的地图上。然后，700多年后，这位最富有国王曾经统治过的国家成为世界上最为贫穷的国度之一。法国的这种不义之举导致了理所当然的后果——萨赫勒五国集团的崩溃。2023年最后三个月看到了萨赫勒地区的两个重大变化：一个地区组织的成立与另一个地区组织的解散。近日，法国军队全部从尼日尔撤出，结束了法国在这个萨赫勒国家的军事存在，也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9月，该地区一个新的军事合作组织、由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着手组成萨赫勒国家联盟。12月2日，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宣布退出萨赫勒五国集团。这样，继马里2022年退出萨赫勒五国联盟后，具有5个成员国的萨赫勒集团只剩下毛里塔尼亚和乍得两个国家。12月6日，毛里塔尼亚和乍得宣布启动职能条约第20条，即“五国集团可在其至少三个成员国的请求下解散”，签署了萨赫勒五国集团的“死亡证明”。这个早就名存实亡的军方联盟寿终正寝。

虽然萨赫勒地区还存在着许多问题，但各种迹象表明，马里、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正计划组建一个联邦。9月中旬，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三国军事领导人签署了共同防御协定；11月底举行的各国经济和财政部长会议建议建立一个稳定基金、一家投资银行和一个研究经济和货币联盟的委员会，并发表《利普塔科-古尔马宪章》，建立萨赫勒国家联盟；12月1日，布基纳法索、马里和尼日尔外长开会并建议成立一个联邦，作为将西非邻国团结在联邦内的长期目标的一部分，会议强调外交、国防和发展“以巩固政治和经济一体化”的重要性；12月11日，尼日尔领导人表示，尼日尔、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将走向货币联盟。三个国家总人口6600万，现役军人3.9万人，面积279万平方公里，这将可能成为非洲最大的国家。我们衷心希望，这一国家共同体的成立使其能团结一致以解决共同问题，在发展的道路上稳步前进，推动本区域国家间的合作，促进本区域的发展与繁荣。

（暴力激增导致非洲萨赫勒中部近500万儿童需要人道主义援助，图片来源：联合国新闻）

参考文献：

[1] 【法】F. X. 福威勒-艾玛尔著，刘成富、梁潇月、陈茗钰译，《金犀牛：:中世纪非洲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第43-50页。

[2] Vijay Prashad, “Mali & the French Project in Africa’s Sahel”, May 24, 2022,  https://consortiumnews.com/2022/05/24/mali-the-french-project-in-africas-sahel/.

[3] “非洲三国计划组建联邦，巩固政治和经济一体化”, 胜研集2023年12月12日。https://view.inews.qq.com/k/20231212A046W700?no-redirect=1&web_channel=wap&openApp=false.